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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籍图 □ 苏斌 2018年05月22日

去博物馆参观,许多时候都能看到磁枕,大多是河北磁州窑出品的黑白相间的猫枕,也有山西窑口的。据说,它们大都是随葬品,清以后到民国,有些是作为家庭摆设出现的,如今古玩工艺品市场还能看到。为何要冠以“枕”字呢?有没有真正把它当枕头使用过?那么硬的东西,怎么枕?百思不得其解。

倒是小时候,在豫东北乡村老家,我见过木枕,那是我们村牲口棚喂牲口的老头平时睡觉时枕的枕头。说是枕头,并不准确,因为那其实就是一块木头,一块长方形的木头,高约五寸,长不到一尺,就是比一块砖头厚实一些罢了。但它又实实在在是一个枕头,老头一直枕着睡觉的枕头。夏天的时候,我们小孩子下河捉鱼,上树掏鸟,从牲口棚路过,常常看到老头枕着木头枕头睡觉,似乎睡得还很香甜。就想,是不是那枕头有什么神奇的地方,否则他枕着那么硬的一块木头,怎么就睡得那么踏实、那么美?有一次老头去后院遛牲口去了,趁他不在,我悄悄走过去拿起木头枕头看。上面油光闪亮的,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,一股脑油味儿。也没啥特别的地方。

如今,我来到海南避寒。来前没有做太多的了解,说走就走,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事先请朋友帮助租的房子比较简陋,床、衣柜、桌子、凳子都有了,就是没有铺盖,需要自己添置。添置起来其实也并不难,妻子上超市都添置好了,唯独忘了买个枕头。我说,没有枕头就用书做枕头好了。书是我从家带来准备读的,先是有四本书——《苏轼传》《艺林烟云》《北京往日抄》《樱花素笺》,后从卓越网上购了一本《绮情楼杂记》,山东作家张期鹏又寄赠了一本《美游日记》,共六本书。把这六本书两本一排、一排三本摞起来,上面铺块布权当枕巾,就是一个枕头了。不出门的时候,就在屋里看书。先看《苏轼传》。主要看他在海南三年多的生活和在此间写的诗词文章。看着看着,就自觉不自觉地把他与自己现在在海南的生活作对比。不比不知道,一比就知道,我们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美好。

就说苏轼当年在海南洗澡吧。没有浴室,没有澡盆,甚至冬天没有热水。怎么办?苏轼是何等人物!这一切都没有又怎么样!不用水洗,就干洗,就是自己做全身按摩,从头至脚自我按摩。按摩一遍等于洗一次澡。《艺林烟云》乃世说体,其中有云,白石题白菜为百菜之王。引曾文正公语,鸡鸭汤煮任菜,远胜满汉筵二十四味。此为白石久居京华后切身体验得出的美食经。深以为是也。又云,汪曾祺某夜写文章一篇,写毕持稿环书斋诵之,意颇自得,苦于无人欣赏,乃自言自语道,你小子真他妈有两下子。文人真性情可见一斑。《北京往日抄》,我喜欢其中一篇《书之归宿》。其实也不能说是喜欢,而是看重,看他怎么说书之归宿。因为自己也曾想过这个问题,百思不得其解。说到最后,他也没个正解,只是说,还是顺其自然为上策。等于没说。《绮情楼杂记》与《艺林烟云》一样都是世说体,但更杂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《诗丐》中的一首诗:“身世浑如水上鸥,又携竹杖过南州。饭囊傍晚盛残月,歌板临风唱晓秋。两脚踢翻尘世界,一肩挑尽古今愁。而今不食嗟来食,黄犬何须吠不休。”

就这么几本书替换着翻看。开始并不合适——枕头有时高了就抽出一本,低了再插进去一本。无论是高了抽出一本,还是低了再插进去一本,都不如真正的枕头方便、舒适。在家时,我枕的枕头是用荞麦皮填充的,可塑性强。仰面睡时,用手压一压,将荞麦皮向四周推平,枕头就低一些,枕在后脑勺下刚刚好;侧着睡时,把填充物向中间拢一拢,枕头就高一些,正好支撑起肩膀的高度。而且,荞麦皮枕头软硬适宜,高低随形,非常舒服。书籍摞起来的枕头就不一样了。可是,睡到后来就习惯了,只要有书读。尤其是白天跑累了,看书看困了,什么样的枕头不是一样啊!常常是倒头便睡,一挨枕头便进入梦乡。

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,梦到江南著名画家吴浩然。吴浩然是丰子恺艺术的承继者,不仅画漫画,画丰式国画也十分了得。他曾寄给我一幅他画的《枕籍图》。画上,一位书生居于一室,头顶悬一灯泡,枕着书籍酣然而睡。画面构图简洁,色彩明快,营造出氤氲隽永、意蕴丰厚、温馨安然的氛围……

醒来我上网查询,得唐杜甫 “前后百卷文,枕籍皆禁臠”和宋陆游“虽无壶酒助歌呼,幸有蠹书供枕籍”诗句,却无枕籍图。

我将这奇异的梦境,通过微信发于吴浩然兄。他回复说,有意思。心想,待忙过这一阵子,就请他画一幅如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