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摇曳在诗经里的野菜情 □ 林涓 2020年08月11日

早在四千多年前,人们就开始采摘野菜,品食野菜,并且吟唱成歌,写在了甲骨绢帛上,记录在诗经里。摇曳在诗经里的野菜,汲取了诗歌的营养,不仅是生活的菜肴,更是心灵的寄情。
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参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”《国风周·南关·雎》荇菜俗称水荇菜、野芹菜。新生的荇菜,嫩得能掐出水来,可清炒可凉拌,味道浓郁清香。《诗经》三百第一篇,荇菜打头阵。春日暖阳下,水泽河畔旁,两只水鸟怡悦地嬉戏欢唱,一雄一雌,鸣声悦耳和谐。叶子形似睡莲的荇菜青青碧碧,优哉游哉地漂浮在清且浅的水面上,河流里徜徉着原始的沉静和生动。河岸边,一位年轻貌美婀娜曼妙的女子在洗荇菜,纤纤素手之下,丝丝缕缕的荇菜,光滑如丝,青碧如玉,或左或右,飘摇无方。不知何时,一个男子在岸边驻足,静静沉醉于这幅美好的画面里,呆了痴了醉了,于朦朦胧胧中品味着爱情的婉约与美丽。

几千年前的那位曼妙女子采摘荇菜,是入厨做食还是熬煮汤药无从知晓。但荇菜却被人们赋予了美好的想象。在生命的美丽季节邂逅荇菜,就像有缘偶遇了一位内心清澈的女子。伴随着她的举手投足,一颦一笑,进入了一个广阔而幽深的精神世界。

如果野菜也论资排辈,荠菜绝对是野菜中的上品。茎叶嫩绿、碎花如雪的荠菜不拘土壤,也不介意南北,在广袤的大地上随处滋生,成为春天里最让人喜欢、采摘、品食的野菜。无论蘸酱生吃,还是做汤包馅,都让人回味无穷。但它在诗经里的出场实在有些凄苦:行道迟迟,中心有违。不远伊迩,薄送我畿。谁谓荼苦,其甘如荠。燕尔新婚,如兄如弟。空中阴云沉沉,一个含忧带伤的被遗弃的女子,在凄风苦雨中独自离去。她脚步迟缓踉跄,心中充满凄楚惆怅,多想让他多送一程,不求送远求送近,可薄情郎只送到房门。回头看他与新欢新婚燕尔,亲兄亲弟不能比。“德音莫违,及尔同死。”生死相依的誓言犹在耳畔,彼时的假意或真心还来不及分辨,这份感情就已经走到了尽头。泪水涟涟中看到满山遍野摇曳的野菜,女子不禁哀叹,苦菜的味道虽苦,可是与我的心相比,却像荠菜一样甘甜。在这里,作为被弃女子心灵寄情的荠菜,原本甘甜,但散发出的,是一缕缕的苦涩与忧伤。

蕨菜是古时今日都十分常见的野菜,生长在山间沟壑,碧绿缠绵,丰盛繁茂。被古人称为“吉祥菜”,是筵席上高档菜肴的原料。蕨菜或烹炒,或凉拌,都清脆爽口,让人唇齿生香。周灭商时,那“不食周粟”的伯夷、叔齐,便是只吃蕨菜、薇菜,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中的。“陟彼南山,言采其蕨。未见君子,忧心惙惙。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说。”《召南草·虫》山花烂漫,百鸟啼鸣,蕨菜肥壮,痴情的女子独自登上高高的南山,一边采摘蕨菜,一边等候心爱的恋人。辗转不见,忧心切切;及至相见,两情相悦。独自采蕨菜,多么的孤单悲切;与心上人边采蕨菜边谈情说爱,又是多么浪漫温馨啊!

“思乐泮水,薄采其茆,鲁侯戾止,在泮饮酒。”《鲁颂·泮水》“茆”是今天我们说的莼菜。莼菜生长在水边,嫩茎叶不仅可以食用,还有消炎杀菌和防癌抗癌的药效。莼菜现在多生长在江南一带,不过远古时候,气候比现在温润,那时位于山东的鲁国也长有茂盛的莼菜。在泮水河边,一双双轻盈的手采摘着莼菜,且采且歌,而此时的鲁侯正在泮水旁饮酒祝愿。辽阔的天空下,一切美好的如充满诗意的画卷,让人情不自禁遥想远古时代的芳草离离,诗酒欢笑。

蒲公英俗称黄花地丁、婆婆丁等,药食两用,鲜时可凉拌蘸酱熬粥做馅,晒干内服外敷都行。蒲公英开花后结出毛茸茸的绒球,风一吹四散开去,种子也随之广布到各处。蒲公英在诗经中称作蓬:“自伯之东,首如飞蓬。岂无膏沐?谁适为容!”《国风·卫风·伯兮》中痴情的女子,因丈夫远行出征,无心梳洗打扮,头发乱得像蒲公英开了花一样,风髻雾鬓,素面朝天,慵懒地依着窗扉远望。其实,不是家里没有脂粉,也不是没有洗发的时间,只是梳洗修饰给谁看呢,一颗没着没落的心早随着丈夫飘向了那不可知的远方。

“爰采葑矣?沫之东矣。云谁之思?美孟庸矣。期我乎桑中,要我乎上宫,送我乎淇之上矣。”《鄘风桑·中》,葑即芜菁,又名蔓菁。可凉拌熬汤,做成榨菜尤其好吃。春天是美丽的,微风柔和,空气清新,太阳温暖。田野里的麦苗像一片绿色的海,星罗棋布的村庄是不沉的舟,纵横交错的弯弯河道,涌动着绿色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波涛。勤快的采摘人在采摘葑菜,去哪里采摘葑菜呢?自然是在那春光明媚的沫水东,心中在想谁?漂亮大姐她姓庸。约人等待在桑中,邀人相会在上宫,送人到淇水滨。心中深藏的思念之情,以自言自语式的自悦自醉地呈现出来,有绿意葱茏的蔓菁做背景,给人带来会心的欢欣和无限的遐想。

“于以采蘩,于沼于沚;于以用之,公侯之事。于以采蘩,于涧之中;于以用之,公侯之宫。被之僮僮,夙夜在公;被之祁祁,薄言还归。”《国风·召南·采蘩》诗经中提到的“蘩”即为现在的白蒿。或煎着吃,或炸着吃。有病治病,无病保健。古时祭祖时要用蘩蒿,而且要用沼、沚、涧中生长的。采蘩的女子,步履匆匆往来于池沼、山涧之间,挎着竹篮,裙摆委地,发辫松散,无暇顾及,只顾采啊采,一副忙碌的样子。待采够了祭祀所需的白蒿,头饰盛装佩戴齐,急急忙忙送到公侯之宫。从早到晚地侍奉,侍奉结束才能回家去。千辛万苦到野外采来白蒿,是供王公贵族祭祀用;费心劳神装点打扮,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别人。看似平淡的叙述,透露出的是无可奈何。

诗经中的野菜多如夜空中的繁星,说不尽道不完。诗经中的野菜情如佛前的长明灯,日夜摇曳在岁月的深处,不言不语,不急不缓。四千年啊,风云轮回,岁月变迁,多少物种灭绝了,又有多少物种诞生!诗经中的野菜一路摇曳着走来,见证了悲欢,寄托了爱恨,穿越千年,始终深厚地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