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天,阅读《含英咀华——吴小如古典文学丛札》这本书时,顺手翻阅了吴小如先生的《读〈战国策·邹忌讽齐王纳谏〉》,读毕不禁感慨万千:如果有人认为邹忌真是自以为美而一天到晚总照镜子,从而悟出了大道理,那的确是太天真了!
《战国策·邹忌讽齐王纳谏》这篇文言文,时常出现在中考试卷,涉及劝谏艺术分析的试题,答案也大多把本文的艺术方法定性为“从生活小事悟出治国大道理”。
“一千个读者,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,文本解读本是多元的。不可否认,吴先生《读〈战国策·邹忌讽齐王纳谏〉》是一家之言,但通读吴先生的文章,这“一家之言”在我看来却是“最哈姆雷特”的解读。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的写作方法,吴先生认为,“毋宁说它近于浪漫主义更为确切些。”因为“文章本身固然对齐威王君臣不无美化之处,但也反映了作者对新兴的封建统治阶级寄以希望,这才用齐威王和邹忌作为纳谏和敢言的典型人物,并把他们理想化了。”基于此,吴先生用“过去评论家的套语”概括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的写作方法,“即前一半是‘虚处实写’,后一半是‘实处虚写’”。
“虚处实写”是指前半部分“邹忌比美、悟美”等等“细节都是虚构的,不是《战国策》的作者就是邹忌本人编造出来的。”并且吴先生指出,“它(邹忌悟美)与《战国策》中的‘狐假虎威’‘画蛇添足’‘鹬蚌相争’等故事基本一样,是寓言。所不同者,那些寓言是以童话或民间故事为题材;而邹忌则是以自己为主人公,对齐威王现身说法,使人读了更觉亲切有感染力,如此而已”。“实处虚写”是指后半部分齐威王的纳谏经过。这部分内容应该“史”有其事,但作者采用“高度概括和极度夸张”的艺术方法,“肯定纳谏改过的好处无穷。”
吴先生用“虚处实写”和“实处虚写”概括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的写作方法,带给我三个方面的启发。
第一,解读单篇文本须有整本书意识。吴先生就是以《战国策》整本书的视角管窥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。文章开头,概述《战国策》的内容和风格。“《战国策》是一部介乎子、史之间的古书。它主要记录了战国时代以纵横家为代表人物的思想言论、外交辞令和政治主张等等,同时也记载一些历史事实。其中历史记载部分有些是民间传说,并不完全是信史……从文学角度看,它们的艺术性是很突出的;但作为信史看,其中某些故事的真实性就颇值得研究”。这就提醒我们,即使是读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这样的历史故事,也不能当成信史来读。虚构的故事怎么能反映历史现实的丰富与复杂呢?如果读者缺乏深度辨析,把虚构故事当成信史来读,还沾沾自喜从虚构故事中挖空心思地学习“智慧”,无疑是“太天真”的行为,而中学语文教育界,之所以把本文当成信史来读,就是没有把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还原到《战国策》整本书来审视。
第二,解读文本必须要有“辩体”意识。汲安庆教授认为,“离开文类(文体)辨识,将小说、散文、诗歌等文类一锅煮式的教学,必将导致语文知识教学的混乱、肤浅和空洞。”对于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之所以会有“从生活小事悟出治国大道理”的“天真”解读,原因就在于把历史寓言文本当成历史信史文本来读,寓言故事是虚构,并且可以假定中心,但是历史文本就不能虚构,更不能假定。在吴小如先生看来“《邹忌讽齐王纳谏》的主题思想是明确的,即要求统治者能听取不同意见,而一个人之所以能听取不同意见,又在于他有自知之明。这是文章的重点”。这才是文章的主旨所在。显然,“从生活小事悟出治国大道理”是对本文作为寓言故事的主题理解的偏离。
第三,解读文本必须要有还原方法。还原法是孙绍振先生提炼的文本解读方法,还原法可以还原原生状态,发现差异和矛盾,还原人物活动情境,还原作者创作心理,还原作品全貌等。在《读〈战国策·邹忌讽齐王纳谏〉》一文中,吴小如先生对于邹忌悟美、齐威王纳谏的分析,无不是还原到生活和人物活动情境中,探幽寻微发现文本艺术虚构与生活真实的矛盾,进而得出富有见地的结论。还原,不仅是文本解读的方法,还是良好的思维品质。读不懂书,从某种程度上说,就是不能根据语言文字,进行合理科学的审美推理、判断、归纳、演绎。吴小如先生品读古典文学作品,就是审美思维的典范!
语文课是让学生保持“天真”的课程,语文课培养学生热爱生活,能够发现生活之美,培养学生有一颗“赤子之心”,但语文培养学生的“天真”,绝不能以牺牲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,深度思考,思辨阅读为代价。否则我们的语文课,真的也就“天真”了……
市实验小学 李丽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