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,家乡素有唱大戏的习俗。
近几年,年轻人外出打工或者搬到县城居住,上学的孩子也被父母带到城里,村里剩下的大多数是老人。人少了,没人张罗唱大戏。老人觉得没有大戏的正月实在太漫长了,吃完早饭就双手揣在袖筒里,去村里的小卖店闲聊。聊得最多的,是以前正月看大戏的情景。
过去年代,正月对农民来说是最清闲的日子,也是一年内最惬意的时光。麦苗还没有从寒冬中苏醒,土地还没有解冻融化,人们不需要到田里劳动。大家便琢磨着筹钱请戏班子来唱戏。戏班子一唱就是三四天,有时候人们觉得不过瘾,还要再筹钱加上几唱戏,一连唱上七八天,这就是唱大戏。县城里的戏班子在正月总是很忙,经常是东村还没有唱完,西村就来人接了。刚下台的演员还没有卸妆,别村的人就将戏班子的行李箱子一股脑装上牛车。
那个村的戏台早就搭好了,客人也接来了。所谓客人就是嫁出去的女儿。这些女儿有刚出嫁的,也有结婚十年二十年的,哪怕到了七八十岁,娘家人也会接她们回村看戏。戏台就像一根无形的红线,连着女儿和娘家。出嫁的女儿对娘家的感情至真至纯,任何东西无法替代。当地人常说,出门的闺女看到娘家的鸡毛,都要撵二里地。可见女儿对娘家的感情有多深。
请戏班子不光是在正月农闲时,有时在农忙时也请。有一年乡里成立大集,在农历八月唱大戏。好多人家因为看戏没有及时给棉花打叉,后来棉花苗疯长减产了。但是人们一谈到看戏,情绪又高涨起来。
我曾不理解家乡人看戏的狂热,有些剧目演员唱了一场又一场,人们还是鼓掌要求再唱一遍,有时演员多次返场清唱,人们还是喝彩不断。演员到别的村演戏,大家还要三五成群跟过去看戏。我也跟着大人们去看戏,看了多遍《卷席筒》《打金枝》《穆桂英挂帅》《诸葛亮吊孝》等剧目,渐渐地也爱上了看戏。
我喜欢豫剧男演员高亢激越的唱腔,喜欢女演员婉约柔美的身姿,更喜欢剧情和唱词。以《打金枝》为例,唐王看到驸马郭瑷打了公主,一怒之下要斩郭瑷,国母劝道:“夫妻吵架可是常有的。”国母劝完唐王劝驸马:“夫妻之间平日里,有事商量慢慢地提。你欺她来她压你,你们谁也不肯把头低;你敬她来她敬你,知热知冷是夫妻。”最后劝女儿:“你的父皇寿诞到,他不来你依不依?想想人,想想己,这是你自己找的。你虽是个帝王女,嫁到民间是民媳。”
国母虽然在皇宫,但是却像普通人家慈祥的老人耐心地教导家人,讲包容,讲尊卑,讲谦让,讲和睦。这场发生在皇宫里的家务事,被演员演绎得那么通俗易懂、贴近生活,具有烟火气息。
正是这样一场场大戏,一年一年滋养、教化着故乡的一代代人。
如今,正月唱大戏的场景少了。但是在社区、公园仍然有人在演唱,也依然有人在看戏。千百年的文化传承只是换了场地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