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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在芦花浅水边 □ 陈玉珍 2024年10月30日

波斯菊开到荼蘼的时候,芦花也开了。

湖畔,田埂,沟渠,洼地,滩涂。似乎每一处能临水照镜的地方,都有它婀娜的身影;河水总是那么急,并不适合做它的栖息地,可河道不过是拐了个弯,临水的地方,便成了它的道场。

它们似乎无处不在,又肆意汪洋。

在这里看芦花,并不用急着出城。河蜿蜒到哪里,芦苇就一路跟到哪里。不离不弃,相伴相生。每一次花拆都是蓄谋已久。恍若一场烟花在小城绽放,一团团,一簇簇,随风纷扬,随水飘荡。青碧的苇海,一夜之间白头。谁说苍老是一辈子的事呀,白头偕老也好像不再那么艰难。让你的心也不由得跟着迷乱起来。

只待出了城,你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。田间地头,洼地和沟渠,三三两两的倩影又结伴而来。它们长身玉立,它们言笑晏晏,让你想起《诗经》里涉水采绿的女子,夕阳下临风而立的少年……一时间,一湾浅水都鲜活了起来。那些属于远古的浪漫气息,仿佛从未消逝过。

学校不远处就有一条河,河岸上也长满了芦苇。河没有名字。或许在乡民们眼里,这样的河湾、水塘太多了,多得像岸上的草,索性连名字也不用了。若是天气晴好,我们散步的时候就从河上的小桥经过。沿着倾斜的河滩下去,很容易就能将堤岸上那些清瘦的芦苇丢在身后,却不小心迎来对岸更加葱蔚洇润的一群。且因为近水,清秀中又平添了一份妩媚。即便到了深冬,收割后的田野筋骨毕现,它小小的旗子依然高举着,不悲,不泣。优雅,从容。

偶尔会有三两只长颈子的鹅,从水面上划过,又消失在芦苇丛里。里面会有它们小小的窝吗?我常常这样疑心着,真想亲眼去看一看。或许也可以撑一只小舟,去芦苇荡里畅游,体味李易安兴尽晚回舟的趣味——最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,小舟横流,人正酣眠,“纵然一夜风吹去,只在芦花浅水边。”

不能想了,想了让人有一种高士远江湖的冲动。

乡民们告诉我,两岸的芦苇看似遥不相及,实则在我们看不到的水下,早已织成一片密密的网。根与根相互交缠,叶与叶遥相呼应,水上、水下,芦苇们建起了一片属于它们自己的森林。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的伟大。

也总有好奇的芦苇从河堤上探出细长的身子来,伸长了手臂招摇。忍不住折下一支带回去,插在盛过黄酒的瓷瓶子里——瓶子是低调的暗红,细细的口径,配上芦花白色的穗,满室的活色生香。

我的学生见了,折下苇子最上面的一段,抽掉里面的芯,做成一管小小的笛,“呜啾”“呜啾”地吹给我听。于是,我笑,他们也笑。笑着笑着,就吹不下去了。他们也会挑选花序齐整的苇花,拿回去给大人扎扫帚和掸子,或者做成温软的枕头枕一枕——里面有阳光的味道呢,且经久不散;巧手的小姑娘还会把苇叶做成小船,放进水里,飘啊飘——一个下午的时光就顺着水流飘飘悠悠地荡过去了。

到了傍晚,各家各户升起了炊烟,饭菜的香味飘散到空中,大人们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开始响起来——不一会儿工夫,苇荡里就渐渐安静下来。吃完饭,大人们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呢,把割下的苇子打成垛,留着盖成房,或者编成各种物什儿,拿到集市上去卖——走街入户的苇子,最终和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,有了烟火的味道。

菹草,荇菜,浮萍,那些绿得令人失了魂的水草,都交给春天去吟唱吧。多情的浅秋早已在娇黄艳紫中迷失了方向,至于深秋,就留给那些深深浅浅的白吧。在湖畔,在浅滩,排列成水湄上的诗行。